小说: 双生情仇

1.

“小蕙”，乔雅对林蕙说，她的眼睛里有不忍和担忧，“恐怕一心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林蕙的大脑“嗡”地一声。

林蕙是林氏集团的大小姐，未来的掌门人。她的丈夫卓一心，三十二岁，是林氏地产集团副总裁。

乔雅与林蕙高中同宿舍，虽然后来从事的行业相差甚远——乔雅已是一名出色的刑警，她们依然常有联络。

昨天下午四点林蕙刚带孩子参加幼儿园举办的亲子游回到家，就接到乔雅电话，她让林蕙速到杜鹃岭。

林蕙嗔道：“干嘛啊，现在都在上班呢，而且就是出去闲逛也不可能到那个地方去”。乔雅道：“小蕙，一心出事了”！林蕙才反应过来：杜鹃岭是市郊一处事故易发生地段。去年就有两起事故发生，极为惨烈。

林蕙全身发抖，问：“他现在怎么样”？乔雅道：“恐怕已经无力回天了”！

林蕙如五雷轰顶，天旋地转。

在现场，乔雅抱了林蕙良久，直到林蕙稍稍平静下来。她说报案人在杜鹃岭急转弯路段发现一辆冲出护栏的黑色奔驰S600，驾驶者已无生命体征。现场没有刹车痕迹，交警初步判断为刹车失灵导致的意外事故。

“事已至此”，乔雅道：“早日让他入土为安吧”！

林蕙回到家中，呆呆盯着墙上结婚照，那是在马尔代夫，碧蓝的海水，幸福的他们。他是那样的帅气，那含笑的眼睛盯着林蕙，像他们初见一样。

初见距今已经二十二年。那是小学三年级的开学典礼，在升旗台旁边，站着两个少年，一般个头，穿着蓝白校服，英姿勃勃，清晨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给他们披上了金色。林蕙不过八岁，却有一个词语浮现在了脑海，那就是“阳光少年”。

想到这一幕，林蕙才想起还没有告诉一意。一意是一心的弟弟，两个人双生，只相差5分钟。

林蕙拨通一意的电话，一意也正在人生的苦处—— 他刚刚与妻子林蕊离婚。林蕙知道这个电话对他又是一个致命打击——他们兄弟感情极好。

林蕙还没开始说话，一意的声音就传来了：“小蕙，今天让我接小宝吗”？一心和一意比林蕙长两岁，自三年级，他们就叫她小蕙——即便结婚后，林蕙已经是一意的嫂子。有时候林蕙和一心忙住了，便叫一意去幼儿园接小宝放学——一意开了一家超市，请的有店员，比较自由。

林蕙忍不住哭泣起来。一意大惊，那头他问道：“怎么了，小蕙”？林蕙哇地一声哭出来：“你哥他出事了，人已经没了”——他们不仅是叔嫂，而且是多年挚友，林蕙可以不必端庄地掩饰自己的情绪。

一意什么也没说，电话挂掉了。不过十五分钟，他就到了林蕙面前。林蕙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他泪如泉涌，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是的，他们都失去了最爱的人。

男人究竟理智一些。待他稍稍平静下来，他说：“你还有小宝。你要好好将他养大。并且，现在你不要告诉小宝，她还太小。我至少是可以充当她父亲的。让他早日入土为安吧，我去办”。

林蕙正在考虑该如何跟小宝说——她只有5岁，爸爸是他的英雄，如此的变故，一个小小的孩子如何承受？

林蕙感激地对一意点了点头，就在那一刹那，林蕙发现他瞬间衰老—— 眼中的哀痛使他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一意先走了，去殡仪馆了。林蕙躺在床上想着她和一心的点点滴滴。那是一个樱花盛放的春天，林蕙已是十三岁的少女，她坐在草地上，有风吹过来，樱花雨落了一地。她在背新学的《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背到“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时，竟有一丝惆怅。十五岁的少年卓一心走过来，双眸如星，他说：“小蕙，五年了，我们一直同班，前后位，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了吧”？林蕙一阵狂喜——她的惆怅实际上是因为他。林蕙看着他，点点头。就这样她们心照不宣地相互表明了心迹。当林蕙站起来，朝他走去，看见几米外卓一意正看着他们。

现在回想起来，恍如隔世，却美得如同一幅画，林蕙沉浸其中，久久不能释怀。所以，乔雅来到她家，说一心可能是他杀，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乔雅说本来已经下定论了，但是一个老刑警认为，车座和安全带上的血迹，有些奇怪，以他的经验，似乎不像是人血。

于是采集了血样会去化验。他们将血红蛋白注入试管，一个小时后，表面并没有出现白色沉淀环——若是真血，这个沉淀环必会出现。他们收集水粉颜料、油画颜料、中国画颜料，各种各样的红，都没有呈现出试管里的那种紫红色。

又去了药店，几乎将所有红色液体制剂查了个遍，都不是。一个店员道：“紫红？你试试高锰酸钾颗粒吧”。乔雅立即让店员拿出一些，放在一个杯子里，加上些热水，果然呈现出了她想要的颜色。

所以，一心一定是死于他杀。

可是一心真诚善良，在公司口碑极好。是什么样的恶人，要置他于死地？林蕙又惊又怒——是谁，这么明目张胆地夺走她的幸福？

她立即打电话给一意，让他不要去殡仪馆了。

乔雅要看她家的监控视频，林蕙才想起，她家监控已经坏掉了，因为平常并无外人来，也没有换。

2

法医的结果出来，彻底推翻了车祸致死的结论。一心后脑有一处钝器伤，但已无血迹，颅骨凹陷，死亡时间比车祸早至少四、五个小时。

可是，是谁？林蕙从不知一心与谁有如此深仇大恨。而且，目的又是什么？为了林氏集团的财富吗？那也不应该针对一心，众所周知，林蕙才是父亲的培养对象。因为情杀？他们相识已经二十二年，早已经成为一体，若是有风吹草动，林蕙怎么可能不知道？

林蕙苦苦思索这个问题，梦里见他，他在茫茫白雾中，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林蕙含泪问他，他突然就消失了。林蕙无法入睡，无法吃饭，头发成把成把地掉。

幸亏有一意，小宝甜甜叫他“爸爸”，每每此时，林蕙又伤心又慰藉。

与林蕙同样焦虑的是乔雅——她不仅是林蕙的朋友，跟一心一意都很熟，而且她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

她让林蕙回忆，回忆生活中与一心有嫌隙的人，哪怕是蛛丝马迹，林蕙拼命地回忆，回忆到头昏脑胀，回忆到情绪崩溃，回忆到泪流满面，也没有半点可疑的痕迹。乔雅将林蕙抱住，道：“对不起，小蕙。这件事交给我吧”！

林蕙父母那里，瞒住了消息，只是说一心出差去了。如果没有一意和乔雅，林蕙不知道林蕙还能不能支撑下去。

一个周末，一意带着小宝去了游乐场。秋风更凉了，林蕙打开衣柜，准备将小宝的毛衣拿出来。当林蕙打开衣柜，蓦然看到一心的衣服还挂的整整齐齐，他穿着西装时的成熟大气，他穿休闲装时的潇洒帅气，他穿着白衬衫、卡其裤对她笑语盈盈的样子，都浮上心头，然而，就这样天人相隔，无法再听到他的声音，林蕙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二十二年来，她心里从来没有其他人，他是她永远的春闺梦里人。

门铃响了。林蕙不想应，可是它无休无止。

林蕙彼时心如刀绞，又被它吵得焦躁，气急败坏地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林蕊。

林蕊一身黑裙进来。她一见林蕙，就环抱住她，哭了。

她们相携坐到沙发上。她们本是妯娌，却似姐妹，因为她们长得很像。林蕙还记得，她结婚的第三年，有一天一心回来，兴冲冲跟她说：“我今天招了一个新人，这个人命真好”。

林蕙大奇，问何出此言。他说：“你知道的，面试的人很多。实际上条件好的人也很多。但是我要了她，不过是因为她跟你长得很像，而且也姓林，而且名字都有草字头”！

林蕙恍然大悟。

林蕊就这样进了林氏地产。有一天一心又跟林蕙说：“我们都有小宝了，一意还没女朋友。我们把林蕊介绍给他吧”。林蕙一想，也是。于是第二天就请林蕊和一意到家里吃饭。

那是林蕙第一次见到林蕊，惊觉天下竟有与她如此相像的人，特别是眼睛和脸型。林蕊穿着一件短款薄牛仔服，一条白色的长蛋糕裙，扎着马尾，清纯可人。林蕙一见她，便很欢喜，又早知道一心的意思，于是说：“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林蕙看看一意，一意似乎也很欢喜。

于是，林蕙和一心推波助澜。一年后，一意和林蕊结婚了。他们也着意提拔这个弟媳，让她做了一心的秘书。然而，一意和林蕊结婚多年没有孩子。就在两个月前，两个人离婚了。林蕙们问了两个人究竟什么原因，但两个人都不说。随即，林蕊递了辞职报告。

林蕙和一心万分遗憾——两个人都是好人，但并不能保证他们有好的婚姻。可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林蕙们只好随他们去了。

她们相顾无言，唯有流泪，林蕙正打算跟她说，一心可能是他杀，门铃又响了。

林蕙去开了门，是乔雅。乔雅说路过，顺便看看林蕙好不好。林蕙知道她肯定还想问这几日有没有异常发生。林蕙给她们介绍了彼此。

乔雅问林蕊，在一心身边做秘书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仇家。林蕊认真地思考良久，道：“没有，卓总为人厚道，做生意讲规矩，口碑很好。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仇家”。

乔雅道：“是呀。他兄弟两我都认识，都是很好的人。冒昧地问一句，一意也很好，你们怎么离婚了呢”？

这个林蕙也想知道。林蕊若有所思，半天缓缓道：“他是卓总的镜像，却不是完美的镜像”。

3

五天以后。林蕙在家等小宝放学，为了不让小宝发现异样，这一段时间都是一意去接小宝。

还在他们上楼的时候，林蕙就听见小宝稚嫩的声音，“妈妈，妈妈，今天爸爸有事没来接我，是阿姨接的，阿姨还给我买了泡泡机”！

林蕙打开门，乔雅牵着小宝进门了，小宝吹着肥皂泡，笑靥如花。

林蕙很意外。乔雅示意有话跟林蕙说，林蕙让小宝吃完水果，看动画片。她拉着乔雅进了卧室。

乔雅很凝重地看着林蕙，道：“是卓一意，他已经被拘捕了”。

什么？这不可能！乔雅道：“是真的”。

她说见到林蕊后，她就觉得不对劲——她和林蕙太像了，明摆着是照她的模子去找的，但是为什么？而且林蕊说一意是一心不完美的镜像，内涵极为丰富，表明她将这对兄弟做了比较，并得出一意不如一心的结论。那么这会不会造成一意对一心的恨意？

或许洞若观火就是如此吧。

而且法医发现了更关键的证据，一心指甲里发现了少量皮肤组织，DNA检测属于一意，法医认为，他们搏斗过。

于是乔雅调取了一意超市的监控，却发现超市监控系统每隔24小时会自动覆盖，无法看到案发当天他是否在店里。

乔雅立即申请了搜查令。在一意的车库工具箱底层，他们找到了沾有高锰酸钾残留的橡胶手套和一套与一心当天穿的一模一样的西装，以及一个假发套。

“西装一摸一样。”乔雅道：“连袖扣都是同款。”

林蕙想起来了，西装是她买的，兄弟俩一人一套，比较高档，用于正式场合。

乔雅道：“我们第一次查你家小区监控的时候， 只看到一心驾车出去，没有看到一意。 查到头套后，我们才在监控中认出了他。他带着头套，穿着他经常穿的夹克，拎着一个手袋”。

乔雅给林蕙看了监控。画面显示，案发当天上午9点17分，带着假发的一意，进入了小区，此后再未出来。而一心的奔驰是在下午2点40分离开的——监控中，他专心开着车，还戴着他常戴的雷朋墨镜。

乔雅定格了画面，问林蕙：“有什么不一样吗”？

林蕙仔细端详，特别是脖子——他们弟兄俩只有一个区别，一心右脖子上有一个比较明显的痣，而一意没有。

林蕙万万没有想到，一意会杀掉他的亲哥哥。

乔雅看林蕙的神色，立刻明白了，道：“卓一意杀了卓一心后，换上同样的西装，开车制造了车祸假象。”

一意很快被捕。

真相大白。案发头一天，一心打电话给他说，小宝有亲子游，第二日他有重要的活动走不开，而林蕙也要接待客户也有可能走不开，让他带小宝参加亲子游。后来，林蕙的客户临时决定不来了，林蕙就打电话跟一意说，她自己带小宝去亲子游。

他戴上长假发——如同一个艺术家，带着高锰酸钾溶液和同款西装——因为一心参加的是正式场合场合，他料定他一定会穿这套，来到林蕙家。在车库里 —— 她家是独立车库，用高尔夫球杆击打一心——他知道高尔夫球杆放在车库，所以并没有携带其他凶器。一心跟他扭打起来，抓破了他的手。他狠狠心，朝一心后脑勺猛击，一心出血了，没有了呼吸。他将一心后脑勺的血迹以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将高尔夫球杆放回原处，且将一心的头发吹干，然后将尸体移到车上。下午，他换上带来的西装，戴上一心的墨镜，扮作一心开车出门，在杜鹃岭路段，找到一处监控死角，并对刹车做了手脚，将车推下山崖 ，制造了车祸假象——在一心嘴角，车座和安全带上留一些高锰酸钾溶液，然后徒步离开现场， 打车返回。他以为一切都很完美，因为那条路很是险峻，鲜少有车辆，没有目击者。

4

林蕙去见了一意。那张与一心一模一样的脸已经在铁窗后枯萎。

林蕙问他：“为什么”？

他鼓足了勇气看向林蕙。

他说：“很多人都说一切命中注定。可是我和我哥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为什么命运那么不同”？

林蕙说：“实际上，你也很不错啊，有自己的车房，还有一家超市”。

一意“哈哈”大笑起来，令林蕙毛骨悚然 —— 这是林蕙从未见过的一面，林蕙、一心和一意是少年时代的玩伴。曾几何时，他们热衷于模仿小虎队，一起唱许多歌。

一意道：“小蕙，你知道吧。人有一个弱点，叫做慕强。就因为林蕙哥考的大学比我好，我父母对他更器重一些。后来他娶了你，在你们家的帮衬下，出人头地了。我也在你们的资助下，有了一个超市。可父母一直瞧不起我，而对他赞不绝口。成王败寇，这在亲人那里也是一样的”。

然后他怒吼起来，道：“连老婆也是的。林蕊在我哥身边，跟着他出入大场合，见的人非富即贵。也越发看不上我”！

林蕙想起林蕊上次说的，他是他哥的不完美的镜像。

他看了林蕙良久道：“小蕙。你知不知道，我也是喜欢你的。多年前，那棵樱花树下，我也是想向你表白的。但是他先去了。”

这真令林蕙大吃一惊，她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一意接着道：“他是知道的，所以他给我介绍了特别像你的林蕊。可是这个林蕊也还是心仪他。但是，小蕙你说实话，如果我娶了你，有了你家的资源，我真的就不如他吗”？

林蕙一时语塞。实际上，一心和一意两个人都很有能力，因为经营有方，一意的超市在本市已经小有名气。

但是，这些都不是一心的错啊，他实际上是一个极其负责的哥哥——特别是公公婆婆离开人世之后，他面面俱到地为一意着想，甚至给他配了小区的门禁卡和家门钥匙。可是这些一意不记得，不记得，他记得的唯有一心对他的“伤害”，这些“伤害”就是他比他过得好，比他受人尊重和仰慕！

林蕙含泪道：“可是这不是他的错啊，况且他是你的亲哥哥”。

一意又笑了，道：“可是做为人，我有我的自尊。几天前，我发现了林蕊藏得避孕药，她不愿意为我生孩子，她崇拜的是我哥那样成功的男人”！说到这里，一意咬牙切齿，面部扭曲！

“而且，他又被提名杰出企业家，很快又要成为林氏地产的总裁。我不比他差。为什么会这样！ 我要让他从世界上消失，我的自尊才会好受一些”！

林蕙无法再听下去，她头晕目眩，跌跌撞撞出了看守所大门。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林蕙宁愿不出身在林家。她只想要小宝有爸爸，她有温暖幸福的家。

可是生命从来没有如果。

也或许，如果真的是那样，一心也未必会爱上她。正如一意说得那样，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大都是慕强的。